冯娜绘图
刘莹
△绘图:刘莹
中国的当代油画中有一幅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——何多苓的《小翟与龙舌兰》。倒不是因为他画下了自己曾经的妻子、大家所熟知的诗人翟永明,也不是因为画中人那种脆弱之后坚定而漠然的神情,只因为那作为背景而存在的龙舌兰;那种迥异于女性柔细气质的顽强生命让画面获得了一种冷峻的质感。
龙舌兰喜爱炽烈的阳光,大大剌剌地长在干燥的土壤里,生长缓慢。有时在江边地头遇见,只觉得这植物有一股蛮劲,要把地底下的水都扯起来,却喂不饱自己干燥的皮肤。丢一棵在阳台的花盆里,经常忘记浇水,也依然长得不温不火。不喜人也不抢眼,然而,却感觉它在和时间比拼耐性,有一种闷不吭声的笃实。
——这断然不是一般女性的做派吧,我想。也有人问过我龙舌兰是否就是芦荟,它们只是看起来外貌相似,其实科属不同。最大的区别就是龙舌兰折断连着筋,而芦荟折断就流出黏糊糊的液体。似乎芦荟更具备女性气息,有绵密的汁液,生命力也强悍,但终归还是肉质的温软。
记得母亲以前种的金边龙舌兰长得太霸道了,把花盆也崩裂了,只好扔到园子里去,它们顺着地边长得毫不含糊,让园子多了一道镶金边的篱笆。
后来再次翻看何多苓的油画,才留意到他这幅《小翟与龙舌兰》有一个副题:向佛力达·卡洛致敬。电光火石,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何对这幅画印象深刻,这龙舌兰的精神源头竟是墨西哥的弗里达!那朵在痛苦与黑暗之中怒放的墨西哥之花,她一生中大部分作品都在讲述自己的故事,那种粉碎性的痛楚、热情、孤独、绝望和爱。我还记得她在日记里最后的话是“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,我不愿意再来。”
只有这样的女性才配得上龙舌兰这样的植物吧,墨西哥式的灼热和决绝。这样的人生让后人不断敬仰和感慨,只有她一次次生存下去,却永远不愿意重来。这是龙舌兰的决心,深知生存下来生命不易,不可辜负不可苟活,却不意味着这样尽情燃烧是渴望再次来过。
是的,痛楚让我们肝肠寸断;绝望将我们陷于黑暗的漩涡;爱和希望的微光不足以拯救我们一次次的跌坠。只有龙舌兰的根性,深植在土与火中的热度让我们不肯死去。
当命运碾断了一个女人的脊背,她是否还可以像龙舌兰一样离开花盆长城篱笆?世上的佛里达曾经回答过我们,触目惊心的痛苦和血肉模糊的火焰,让她一直活着,也让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向她致敬。
致敬也许也不够,一个像龙舌兰一样的女人注定是不会被忘怀的。然而,谁愿意这样活过?如果可以选择,她是否也会说:让龙舌兰的归龙舌兰,让玫瑰的归玫瑰?
冯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