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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8/27 22:14:00

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·亚当斯早年任驻欧大使期间,在巴黎的一张书桌上写下了平生志向:

我必须研究政治和战争,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们能自由地研究数学和哲学。我的孩子们应该研究数学、哲学、地理、自然、历史、造船学、航海、商业和农业,目的是让他们的孩子们有权利研究绘画、诗歌、音乐、建筑、雕塑、编织和陶瓷。

大哉斯言!诚然,我不会依据豪言伟词判断一个人的胸襟事功,有时我还认为,豪迈过度会斫伤智力;在另一些场合,我们还见过相反的表演,人们口吐壮语居然不是为了有所振作,而是安抚自己啥都不干:几句壮志凌云的大话往桌上潇洒一撂,他反而得到了开脱,好像拿到了一张颓唐许可证,可以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《群魔》就写过这号人物,他们百无一用,整天扮演“忧国忧民”的角色,“不扮演这一角色他就活不下去,”即便正在酗酒打牌,也能“威严地甩出一张红心王牌”,他们——陀思妥耶夫斯基总结道——“从来都是这种纸上谈兵、光说不练的态度”。

亚当斯显然不是这样,作为命定要担任民选总统的人,吞吐于唇吻之间的豪情,是以坚毅的事功精神作为铺垫的,他明白:理想有多远大,牺牲就有多扎实。另一位命定要担任美国总统的人,托马斯·杰斐逊,也不遑稍让,他在给两位美国青年写的《旅游须知》里呼应了亚当斯的抉择,建议他们着重考察欧洲政治制度,但不要耽迷艺术,因为,那些高雅的欧洲艺术品“对我们的财政状况来说是太昂贵了。……它们值得观赏,但不值得研究”。

与平民出身的亚当斯不同,身为大庄园主的杰斐逊如此道来,包含着更大的身心折磨。因为,杰斐逊年轻时也是一位艺术发烧友,曾多次被自己不加节制的艺术爱好弄得捉襟见肘,负债累累。他在欧洲期间购买过60多幅画作,还“自掏腰包观看歌剧、意大利式喜剧”,他花费巨资在欧洲购买小提琴、钢琴和伊奥利亚竖琴,订购的钢琴要求“用结实的上等红木制作,不要镶嵌饰片;中高音区的G-F调的琴键制作双份,以为备用”。杰斐逊对一位意大利音乐家说:“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样好东西,我为之妒忌世上任何一国的人民,那就是贵国的音乐。”他虽然承认“一个美国人的财力不足以置备一个家庭乐队”,但仍请欧洲朋友帮忙,在意大利雇用“一些会吹奏法国号、单簧管或双簧管和低音管的人”,以便在美国的家里搭建“一个由两支法国号、两支单簧管、两支双簧管和一支低音管组成的乐队”。杰斐逊的小提琴技艺相当不错,走路时常会哼着法语和意大利语歌曲。只要外出旅行,行囊里必备一件随身小乐器。

在另一封致国内友人的信里,杰斐逊说得更加直白强烈:“如果要我告诉你我对他们(指欧洲)的建筑、雕塑、绘画、音乐欣赏到什么地步,那我的文字就不够用了。……我甚至想要说,唯有这样东西使我打从心底里妒忌他们,置十诫的全部威力于不顾,渴望得到它。”——他想说,为了艺术,我不惜犯罪。我们会想,若非感受到新生美国的政治使命,在音乐家和政治家之间,杰斐逊肯定倾向于前者。

在杰斐逊对美国青年的建议里,我们看到了一份割爱。这份割爱是真诚的,因为,在他有机会游历欧洲时(老实说,他并不常有这种机会),他没有借机四处走访博物馆、美术馆和音乐厅,而是以惊人的克制,将大量精力用于考察各地的建筑、农作物、农用器具及最新发明。他像一位从事田野考察的科学家,在欧洲大地上寻找一切有利于祖国发展的技术和发明。甚至,当他为了治疗手腕脱臼前往普罗旺斯接受矿泉水辅助治疗时,也想着“去访问皮蒙特的大米之乡,看看是否可以学到点什么,以便我们卡罗来纳的大米与之竞争,再从那里沿法国的南海岸和西海岸游览海港城市,以了解能否做些事情来促进我们与那些城市的贸易”。

尤其难得的是,我们在杰斐逊身上看不到那种牺牲者的悲悯神态,他的考察扎实有效,他的态度甚至不失欢快。当使命感要求他去实地了解法国葡萄酒的生产情况及工人(包括女工)的工资待遇时,他没有畏难;尽管,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,他的工作超出了外交官的职责范围。他独自走在“整条穿越阿尔卑斯山的路上”时,行程不可能是轻快的,但这位拥有出色审美能力的旅人,对阿尔卑斯山的壮美风景竟似视若无睹,他在旅行笔记里写道:

法国的南部地区,尤其是穿过阿尔卑斯山的这条路,使人们能对抵抗力较差的植物列一张表,把它们按照各自抗寒的能力排列起来。从三座不同的山——布拉斯山、布劳斯山和泰代山——上去,它们相继消失;从另一边下去,它们又相继出现。从抵抗力最弱到抵抗力最强依次是:续随子、橘子、棕榈、芦荟、橄榄、石榴、胡桃、无花果、杏仁。但这只是对树而言,对果实来说,次序就有所不同。例如,续随子是抵抗力最弱的,但由于最容易保护,果实也结得最牢。杏仁是抵抗力最强的植物,但由于早熟,果实最容易掉落。

他会“细细观察”一个有6根碾杵的碾米机,详细打听这类碾米机是否真的“碾米速度快,米粒破损少”,以便回国后如法炮制;他会到处留意“龙舌兰会开花”的信息,并认真比较各种证据;他会绕道走一段远路,只是为了“弄清伏尔泰在其《百科全书》贝壳条中叙述的一个关于贝壳脱离动物身体生长的事实”,他为此专门访问了一位省长秘书。他的博学惊动了法国人,有位学者向杰斐逊请教关于“用蒸馏法从土豆中制取白兰地”的方法,他如此解释自己的请求:“我曾经听人很尊敬地提及您的名字,而且,您拥有广博的知识和对艺术和科学的热爱。”杰斐逊似乎使自己成为法国知识界的传说,但与别种传说不同,杰斐逊总是能够把关于自己的传说落到实处,使其脱离云端,回归泥土。简单地说,所有关于杰斐逊的传说,世人都可向他核实,他也乐意答复。

谈论杰斐逊的知识分子才能,有一个突出难点:我们很难在自己熟悉的本国人物中找到合适参照。比如胡适,怀揣着报国奇志初到美国时,在康乃尔大学农学院就读,在他看来,那是一个远离人生抱负的学科,故次年即转入文学院;类似例子还有鲁迅的“弃医从文”。两位前贤的选择皆值得尊重,我们后人也从他们的选择中获益,但换了杰斐逊,他不会有此困惑,虽然他最早修习的是法律,但他几乎对所有学科都充满兴趣(也许伦理学是个例外),从未觉得哪些学科会妨碍自己达成人生志向,如一位熟知杰斐逊的后代所说,杰斐逊学习一切可以学到的东西,“不管是车轮的结构还是对一种灭绝物种的尸体进行解剖”。杰斐逊高度推崇法律,也建议年轻人学习法律,最好还能“做一段时间开业律师”,但他对数学的偏爱一点不少。担任总统时,杰斐逊会利用晚上的独处时光,沉浸在“机械、数学、哲学等学科中”。他说过:“数学一向是我最喜欢的。数学没有推测,不会在你头脑里留下不确定,全部是论证和确信。”他的头脑里没有中国式的文理壁垒,他擅长自如地将各种学科综合在一起,包括医学和建筑学。逮至晚年,为了辅导外孙的数学,他自称又“废寝忘食地重新钻研了那门学科”。我国的饱学之士钱钟书当年报考清华时数学得0分(一说14分),常被作为佳话,杰斐逊对此想必无法认同。

前不久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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